人类在过着静静的绝望的生活。所谓听天由命,正是肯定的绝望。你从绝望的城市 走到绝望的村庄,以水貂和麝鼠的勇敢来安慰自己。在人类的所谓游戏与消遣底下,甚 至都隐藏着一种凝固的、不知又不觉的绝望。两者中都没有娱乐可言,因为工作之后才 能娱乐。可是不做绝望的事,才是智慧的一种表征。 我们可以泰然相信,比我们实际上相信的,更加多的事物。我们对自己的关 怀能放弃多少,便可以忠实地给别人多少的关怀。大自然既能适应我们的长处,也能适 应我们的弱点。有些人无穷无尽的忧患焦虑,成了一种几乎医治不好的疾病。我们又生 就的爱夸耀我们所做工作的重要性;然而却有多少工作我们没有做!要是我们病倒了, 怎么办呢?我们多么谨慎!决心不依照信仰而生活,我们尽可能避免它,从早到晚警戒 着,到夜晚违心地析祷着,然后把自己交托给未定的运数。我们被迫生活得这样周到和 认真,崇奉自己的生活,而否定变革的可能。我们说,只能这样子生活呵;可是从圆心 可以画出多少条半径来,而生活方式就有这样的多。一切变革,都是值得思考的奇迹, 每一刹那发生的事都可以是奇迹。
我们必须学会再苏醒,更须学会保持清醒而不再昏睡,但不能用机械的方法,而应 寄托无穷的期望于黎明,就在最沉的沉睡中,黎明也不会抛弃我们的。我没有看到过更 使人振奋的事实了,人类无疑是有能力来有意识地提高他自己的生命的。能画出某一张 画,雕塑出某一个肖像,美化某几个对象,是很了不起的;但更加荣耀的事是能够塑造 或画出那种氛围与媒介来,从中能使我们发现,而且能使我们正当地有所为。能影响当 代的本质的,是最高的艺术。每人都应该把最崇高的和紧急时刻内他所考虑到的做到, 使他的生命配得上他所想的,甚至小节上也配得上。如果我们拒绝了,或者说虚耗了我 们得到的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思想,神示自会清清楚楚地把如何做到这一点告诉我们的。
谎骗和谬见已被高估为最健全的真理,现实倒是荒诞不经的。如果世人只是稳健地 观察现实,不允许他们自己受欺被骗,那末,用我们所知道的来譬喻,生活将好像是一 篇童话,仿佛是一部《天方夜谭》了。如果我们只尊敬一切不可避免的,并有存在权利 的事物,音乐和诗歌便将响彻街头。如果我们不慌不忙而且聪明,我们会认识唯有伟大 而优美的事物才有永久的绝对的存在,——琐琐的恐惧与碎碎的欢喜不过是现实的阴影。 现实常常是活泼而崇高的。由于闭上了眼睛,神魂颠倒,任凭自己受影子的欺骗,人类 才建立了他们日常生活的轨道和习惯,到处遵守它们,其实它们是建筑在纯粹幻想的基 础之上的。嬉戏地生活着的儿童,反而更能发现生活的规律和真正的关系,胜过了大人, 大人不能有价值地生活,还以为他们是更聪明的,因为他们有经验,这就是说,他们时 常失败。我在一部印度的书中读到,“有一个王子,从小给逐出故土之城,由一个樵夫 抚养成长,一直以为自己属于他生活其中的贱民阶级。他父亲手下的官员后来发现了他, 把他的出身告诉了他,对他的性格的错误观念于是被消除了,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王子。 所以,”那印度哲学家接下来说,“由于所处环境的缘故,灵魂误解了他自己的性格, 非得由神圣的教师把真相显示了给他。然后,他才知道他是婆罗门。”我看到,我们新 英格兰的居民之所以过着这样低贱的生活,是因为我们的视力透不过事物表面。我们把 似乎是当作了是。如果一个人能够走过这一个城镇,只看见现实,你想,“贮水池”就 该是如何的下场?如果他给我们一个他所目击的现实的描写,我们都不会知道他是在描 写什么地方。看看会议厅,或法庭,或监狱,或店铺,或住宅,你说,在真正凝视它们 的时候,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啊,在你的描绘中,它们都纷纷倒下来了。人们尊崇迢遥 疏远的真理,那在制度之外的,那在最远一颗星后面的,那在亚当以前的,那在末代以 后的。自然,在永恒中是有着真理和崇高的。可是,所有这些时代,这些地方和这些场 合,都是此时此地的啊!上帝之伟大就在于现在伟大,时光尽管过去,他绝不会更加神 圣一点的。只有永远渗透现实,发掘围绕我们的现实,我们才能明白什么是崇高。宇宙 经常顺从地适应我们的观念;不论我们走得快或慢,路轨已给我们铺好。让我们穷毕生 之精力来意识它们。诗人和艺术家从未得到这样美丽而崇高的设计,然而至少他的一些 后代是能完成它的。 如果更审慎地选择自己追逐的职业,所有的人也许都愿意主要做学生兼观察家,因 为两者的性质和命运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地饶有兴味。为我们自己和后代积累财富,成家 或建国,甚或沽名钓誉,在这些方面我们都是凡人;可是在研究真理之时、我们便不朽 了,也不必害怕变化或遭到意外了。最古的埃及哲学家和印度哲学家从神像上曳起了轻 纱一角;这微颤着的袍子,现在仍是撩起的,我望见它跟当初一样的鲜艳荣耀,因为当 初如此勇敢的,是他的体内的“我”,而现在重新瞻仰着那个形象的是我体内的“他”。 袍子上没有一点微尘;自从这神圣被显示以来,时间并没有逝去。我们真正地改良了的, 或者是可以改良的时间,既不是过去,又不是现在,也不是未来呵。